八百八十平方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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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附近根本没人敢跟尤南睿单打。

 

从来没有人想过为什么不敢,只是见到他出现在球场,心里就没了底,即使多得是场地空着,也主动凑成了双打——没人敢跟他单打,更没人敢在他眼底下单打。

 

南睿本就不苟言笑,灰黑的脸上永远只有一个表情,水泥板子一般。不相熟的人兴许怵他,以为他臭着个脸,不过馆子里的老球友们倒是清楚南睿从来没和搭档发过脾气,也就由着他板脸。每当有人打出了好球,无论是队友还是对手,他却也是会笑的——只是水泥板子掰条缝那样,有点别样的灿烂。

 

每天早上场馆刚开门,南睿就会赶来。进了场子一片空旷,没有任何人会如此早来,他也不急,找个风扇的风口,拉张木条椅子坐着,再从随身的包中掏出茶具,找馆子老板讨些茶叶热水泡上,就这么开始打发时间。早晨的阳光从房顶的透气窗斜撒进来,空气中的灰尘在光柱中清晰可见,南睿捧着小茶碗,挺着腰,直勾勾地盯着那些肆意乱舞的灰粒,直到茶凉了,也一动不动。

 

然而白天的球馆一向是冷清的,不会有什么客人来。老板也是躲在唯一的空调房里纳凉,由得南睿在角落里呆坐。偶尔有翘课的学生来打球,多半也是玩耍,南睿从不理会这些伢子,只有相熟的球友来了,他才会放下茶碗,起身喊老板开灯打球。若一个上午都没有适合的对手,南睿也会收拾妥当离开。第二天早上,又会准时而来。

 

到了周末,晚上的球馆就也能见到南睿的身影。球馆大门口上挂的圆钟指向八点零五分,从不差一分一秒,南睿就会出现。球馆里大部分球友,也是在这个时候才能见识到南睿的身手。晚上出现的南睿,除了拍子,什么也不带,装备都穿戴齐整了前来,直接就能往场上站。他站好后,大家就纷纷挑边,往往是性子软的,又或者是新来尚不认识南睿的,成了他的双打搭子。

 

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了,南睿永远是赢的那一方。

 

为什么会输?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。他们只知道南睿非常快,球刚从自己拍上甩出去,南睿的脚就已经先踏出了一步。他大步迈向落球点,一步,两步,第三步步幅突然收窄,小腿用力一顶,大腿狠狠一撑,整个人便站得稳稳当当。眼睛直直地看着球落下,然后重心脚蹬转,力气像是从脚尖传到了丹田,腰背的肌肉再绷紧,扭动,把力气又从丹田传到了手臂上。此时的南睿已经把手臂伸直举高,头歪向一边,整个身体拔直,仿佛要尽可能高地去摸到那颗下落的球。每一个能仔细看到南睿这个姿势的人,若是第一次见,早已呆愣,等着他的就只有快速砸到他脚边,在地上乱蹦跶的羽毛球;若已经见识过,也是没什么办法,因为南睿这架势,看着像是全力的扣球,但他那股丹田气,到手上又可以卸了,结果化了个吊球——自己蹲好马步等着接个杀,球却慢悠悠地从网带上擦过,落在前场。因此能不能接到,全凭直觉,全凭运气,又或者南睿想不想致你于死地。

 

但是除此之外,南睿似乎就没有什么绝杀了。论杀球的力道,他谈不上重,球若是杀到手边,接回去也是轻松的;论回球的套路,他也没有什么独特,停留在业余的水平中。平抽挡倒是极快,因为他那移动着实迅猛,连带着回球都呼呼作响。但多打前后场攻防,他的平抽挡便发挥不了作用。网前更是他的弱点,回放小球纯看手感,他偏偏就是放不准,不是被网拦下,就是太高被对手扑死。

 

即使大家都清楚这些,还是没有人赢过南睿。

 

“拍子,一定是拍子。他那拍子老贵了,我见过,YY的,哪支新,他就买哪支!”

 

小城里,用YY拍子的确实不多见。南睿就是之一。他尽管喜欢买新,但从来只用灰色涂装的球拍,低调,沉稳。拿出来丝毫不抢眼,也没有人敢问他借拍子细看,难怪没有多少人发现他用的是YY。这支不常见的YY拍,成了大家心里的定心丸。有了这么个原因,大家也心安理得地跟南睿打球,也觉得自己输得有理有据了。

 

然而这个周六下午,球馆老板的一句话,一下子让大家的安心全打碎了。

 

“南睿,早上单打输了。”

 

球馆里的人一下子都懵了,没人敢交头接耳,因为马上就要到八点零五分了。热闹的球馆突然凝滞了,闷热的空气变得十分厚重,连房顶的排气扇都抽不动。墙上坏掉的灯管不停闪烁,一道道黑影打在站在墙边轮候打球的人脸上,他们也不懂得眨眼了。

 

这一晚,八点十分了,南睿还没有出现。

 

不知道谁先开了声,球馆突然就炸开了一般,大家立即吵杂起来,纷纷追问老板详情。老板无可奈何地摆摆手,说他也没看到现场,只是打工的学生检查今早的监控录像时发现了。对方似乎是个外地来找同学玩的军体队新兵,是个练家子,留着个寸头,外凸的厚唇显得有点滑稽。仔细数了数分数,南睿只拿了7分。

 

在视频里,南睿依然是那么快:发球,不侧身迅速地后退,蹬腿杀球。对方却轻松地把他的杀球接起来。南睿那无法让人判断的上手球,这新兵却了如指掌,有时候就算被骗到,他也能立即二次启动赶去救球。而南睿硬朗的回球,也只在平抽挡时占了上风——无论是防守还是进攻,他都能硬生生地把抽顶过去,而且速度越来越快,直到得分。

 

对手却很快意识到这点,转到拉吊攻防。一旦在后场好位置拿到球,他就会高高跃起,整个身体绷成弓形,手臂后拉,然后像跟弹簧一样,全身的肌肉迸裂开来,一股强劲从身上爆发出来,传递到那小小的羽毛球头上,令它掉头砸向对方的场地。南睿每次想要接起这球,都非常辛苦,尽管他已经提前跑到了位置,球拍却似乎不听他的使唤,只能把这种种砸下的球回个半场,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又一板重杀砸了下来。

 

这一晚上,大家围着这台10英寸的屏幕,看着这段无声的灰白色的录像,反反复复,一直到了球馆打烊。

 

星期一早上,两三个学生嬉笑着来到球馆,准备换鞋子打球。初升的太阳,却有点儿刺眼,透过房顶的透气窗,撒在球馆绿色的地皮上,渐渐烤出一种泥土混合胶水的味道。角落里忽然站起一个人,他放下手里的茶碗,拿起一支灰色的球拍,慢慢走进球场上的阳光中。

 

“一块儿打个球,怎么样?球,我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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